周末的时候我提前做完了手头上的活,打算去接然然放学。

刚出报社大门白书伦就追了出来,苏老师,你去哪儿,我爸妈晚上不在家,我请你吃饭吧。

我不想跟他废话太多,就随口说了一句,不用了,我得去接小孩。

顷刻之间,他的眉毛就像是被鱼钩构住了一样,像是鉴赏一副挂在墙上的名画那样退后三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我,然后,他说,真看不出你生过小孩!

我差点又要吐血了,忍了忍,不想跟不相干的人提自己的私事,便埋头往前走。

好一个白书伦,竟然那么不识趣,紧紧的跟着我边走边问,你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啊?咦,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老公?不对啊,上次我还听杨主编催你谈恋爱啊,难不成你是未婚妈妈?还是结过,又离了?

我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白书伦,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这么八卦!

他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一副无赖的嘴脸对我说,你是我师傅嘛,我关心你啊。

距离沈琪去世已经小半年过去了,然然比从前瘦了不少。

我实在没有办法想她母亲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虽然她从来不当着我哭,但我知道在她心里,有一个巨大的伤口,任何的药物都无法使其愈合。

我站在小学的门口,远远地看见她背着书包走了出来,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中间,她落寞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大人。

我走过去,蹲下来问她,然然,我今天带了个叔叔和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白书伦哇哇大叫,叔叔?你居然让她叫我叔叔!苏遇你真是丧尽天良!

半年来,我第一次看见然然得到眼睛闪过一丝笑意。

我们去吃比萨,趁然然不注意,我悄悄拧了白书伦一把,告诉他然然是我姐姐的孩子,警告他不要问东问西。

他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你不过也才二十五,总不至于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生小孩嘛,那她妈妈呢?

我小声说,车祸去世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车祸发生的时候,然然也在那辆车上。我补充了一句。

白书伦的脸色凝重极了。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然然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才跟白书伦进行了那么多有好的互动,他们玩游戏的时候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觉得自己就跟带了两个小孩似的。

回去的时候,白书伦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然然,并且当着我的面大言不惭地说,以后苏遇阿姨没时间的话,我们两个人玩。

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刚进家门,然然变说了一句让我回不过神的话,阿姨,那个哥哥很喜欢你呀,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呢。

没等我反驳,她又像个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太年轻了,不适合你。

我在玄关处足足站了一分钟才回复了神智,现在的小孩是不是吃多了含激素的食物,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早熟。

白书伦果然和然然混熟了,有时候我没空,他就去替我接然然,送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一来二往,他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登堂入室了。

他第一次进我家时,便把所有的房间都参观了一遍,连洗手间和卧室都不避讳。末了,得出一个结论:苏遇,你一定很久很久没有恋爱了,你家里连一点异性的气息都没有。

我反唇相讥,你整天跟在我这么老女人身后跑新闻,也没见你抽空给女朋友打打电话什么的,还好意思说我?

他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呵呵,你想套我的话。

然然睡着之后,白书伦也要回家了。我送他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楼道的灯坏了,我刚想拿出手机来照明,却觉得自己的手在黑暗中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呼吸停顿住了。

不不不,与多年前在学校跟陈卓牵手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候我只觉得心里盈满了酸楚的温柔,而现在,除了别扭就是拧巴。我暗地里用了点儿劲儿想抽回来,却被白书伦用更大的劲儿握的更紧了。

五层楼的楼梯就像是漫长的没有尽头,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遇,你过得快乐吗?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不急不缓的回答说,我既不觉得自己快乐,也不觉得自己不快乐,快乐这个东西我对我没有意义。

他半天没有说话,我只好主动打破僵局,白书伦,等将来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人老了,就不会太在意自己快不快乐了。

一楼大厅里的灯亮的就像白天一样,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我刚想说再见,他却抢先说了一句话。

他非常认真的跟我讲,苏遇,你还很年轻,不要讲自己是老女人。

我笑了笑,我现在只想努力存钱,等将来老了之后,找个安安静静的小岛,度此残生。

每一个人都要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因为我们获得爱和陪伴的机会这样的渺茫。往往只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小细节,就有可能打败信誓旦旦的爱情。

五年前,我正是白书伦现在这么大的年纪,认识了陈卓。他学的是软件工程,闷头闷脑的理工男,不会弹吉他,不会摄影,不会写情意绵绵的信。当时极为热爱文艺的我却认为互补的恋情最能长久。

一个感性,一个个理性;一个理想主义,一个实用主义,多么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

何况他长得还不错,不像那些文艺男青年留着油腻腻的长发,他的头发总是干干净净的,鞋子平均一个月就会洗一次,实在是我预想中的理想伴侣。

怎么说呢,回头想想自己的过去,真是太傻太天真。

三年前,他拿到唯一一个去美国的名额,抛却斯坦福的光辉,抛却硅谷那些神话般人物的存在,单单只是走出国门看一看全球最发达的国家,看看那里的生活,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引人。

是谁说的,爱一个人就不要阻挡他追求他们的锦绣前程。

我默默的替他收拾行李,准备各种材料,在机场的时候我问他,你会不会变心?

他铿锵有力的说,不会。

算我多此一举,一年后,他提出分手。

事实上,他的却没有变心,他只是用自己的优秀争取到了比一个女孩更为重要的美好人生。

他在邮件中说,我决定留下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资本追到地球的另一边去要他对我的青春负责。

我只是删除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包括那封充满了忏悔意味的邮件。

感性需要索取更多的情感和交融,而理性却能够在每一次面临选择的时候冷静的对局势进行检视和过滤。

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想我只是输给了人性。

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一颗心固若金汤,如果不是心有所属,那便是历经沧桑。我痴长白书伦五岁,怎么可能陪他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时刻提醒自己掌握好分寸,时刻记得他只是我带的一个实习生,不可以超越这层关系。

疏离感在我们之间越来越彰显,很多次我都刻意躲开他越来越不掩饰的眼神,**日夜夜都在祈祷他实习结束的日子快点到来。

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后来那段日子,他变得比从前沉默很多,报社里不明就里的人都说他经过了实习期的磨砺,变得稳重多了。

然然经常会问我书伦哥哥怎么不来找我玩了?

我像所有的长辈搪塞小朋友一样的敷衍她说,大人都很忙的。我的托词,她又像那次一样叹着气说,你们大人总是教小孩子要诚实,可你们自己说假话一点也不心虚。

最后一次以白书伦的师傅的身份带他出去采访,采访对象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

这条线索是女孩的妈妈提供的,老太太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说,求求你们帮帮我女儿。

在医院里我们见到了形容枯槁的女孩,她气色很差,精神状态却还不错,在我表明身份之后,她冲我甜甜地一笑,我并不是想通过你们替我募捐医药费,我只是想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