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后来的两个月,沈沐风会在每个周一定期到医院。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面色极差,咳嗽地出现在我面前,前一天我对他说,不生病不可以挂水,今天他就洗了冷水澡制造了一场大感冒。

安排别人为他挂水,却被责问:“混账,不是你我做这些干什么?”

“我没有求你这么做,何况我还有工作。”

“戚向晚!你再这种态度我会让你马上丢了工作。”

典型的顽劣,我只好照办,却发现他烧得厉害,忍不住抱歉,“其实你不必这样,正常人也可以来这里挂葡萄糖。”

他借机用大手盖住我,眼神柔柔的,“向晚,为什么我只是叫着你的名字,都会那么难过?”

“因为你一向都过得太快乐了。”有钱人和一般人的区别。他听完不再说话,安分地低着头挂水。

没有拒绝带他去另一家更好的医院看许阿姨,她那时候被查出脑溢血后不多时,肝脏的功能也开始退化,这些时间,一直是靠着药物维持生命。

沈沐风在疯狂寻了一大堆专家出方案未果后坐在我旁边,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没有一句话,却安心异常。他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死撑。

爱情往往都需要一个契机,它可大可小,大到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变故,养成一种心境,小到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次风风火火的相遇,而我和沈沐风,俨然属于后者。

关于我爱上沈沐风的初见,和小絮提起,在那个空旷寂静的山区,这也是梁殊的计划之一,提前打听了他的喜好,我适时的出现,让他误以为一切都是偶然,好在一天内便充分相信我,不怀任何戒心地将我带回家。

四十米的高空,看一眼就倒抽一口凉气,可我还是敛神屏息,让自己冷静下来,沈沐风旁边的千娇百媚在蹦极场地临时怯场,哭闹着要回去,他一脸厌恶地不再理睬,转身看到我独自站着,露出微微笑意,伸手指向我:“就你了!”

不容拒绝地,我站到了他对面。

周围的大树郁郁苍苍,高处满眼的辽阔,耳边俱是呼呼的风声,头发乱了,他稍稍弯腰,我们的脸就离得很近,我几乎看清了他映着蓝天白云的眸子。

“你叫什么?”

“戚向晚!”

他一手抚着栏杆,一手放在我的腰间,半只脚出去,“那么向晚,相信我。”我点头的瞬间,他再次花上力气,我们一齐向外侧倾斜,三十度,六十度,一点一点,终于,抱着向下冲去。

更强烈的风,或者是气流冲击着整个身体,脸部都要扭曲变形,脑袋空空的,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此刻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双手抱紧他。恍惚间,仿佛觉得天地在澎湃中静止。

关于对我的追求,沈沐风自己这么解释,“你还是个学生妹,我无意伤害你,既然伤害了,就会守着你。”

夜里,小絮出去约会迟迟没有回来,醉酒的梁殊突然造访。自那天在车上分开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他满身酒气,红着眼瞪我:“戚向晚,这么久了,你倒是真的做得出。”

我请他出去,不想被他搂进怀中,奋力抵抗,他像个疯子般在我颈上肆虐,“你那时也是这样引诱他的吗?”

“你给我滚!”怎样反抗都没有用,被他拖到沙发上压倒。他一面撕扯我的衣服一边吼道:“在我面前,你什么时候才会软弱一点?”

绝望中闭上眼睛,多希望那个人能来救我。

“梁殊,我爱上他了。”

混乱的梁殊听到我的这句话,兀地愣住,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替我整理好衣服,“告诉我理由。”

我起身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他,他不接。

“如果你想爱上一个人,不妨试试去和他蹦极。”

是的,我爱上他了,在蹦极场上无意间交付了一种嘱托后爱上了他,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时刻,那种感觉,其实叫做天长地久。

“那似乎你该谢谢我的成全。”梁殊目光呆滞,低头看着地面,不一会发出一阵让人颤栗的笑声,“你爱他,可他马上就要完了!这个秋天的财政报表一出,不光是他沈沐风,整个皓天都会完蛋。”

“你们陷害他?”

粱殊点头的那一刹那,我所有的血管都膨胀,将手里的水杯砸向老远。不久前,许筱找我离沈沐风远一点的时候说出的那些内幕,我始终不信。

4

许筱是许祁的独生女,许家同时作为皓天和?纯的第二大股东,势力相当广泛,但也因为如此,一直受到创始人沈家的压制。

为了扳倒沈沐风,许祁神不知鬼不觉地扣押了皓天向?纯的返利,如果财政局插手此事,沈沐风极有可能因为假账和危害股东利益吃上官司。

许筱朝我笑得妩媚而惊艳,我说:“你大可不必告诉我这些。”

“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告诉沐风,我们是主犯,至于你,也逃不了从犯的罪名。”她掏出一沓钞票推给我,“梁殊似乎没有给全你该得的。”

她明白,我还没有勇敢到敢让沈沐风恨我,敢让他知道所有的事!

我问她既然爱着沈沐风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勾着嘴角轻笑:“我爱了他八年,一个女人生命里唯一的一个八年,我全心全意爱他,可他呢,宁愿和那些妖精在一起,或许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我走的时候把那叠钞票扔进被子里,“八年,你都没有真正了解一个沈沐风。”

“……”

粱殊终于颓然离开,小絮拎着我的晚餐回来,她问我怎么了,下一秒,我就冲过去抱着她,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告诉我,我都对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夜里十二点,拨通了沈沐风的电话,他惊讶后笑说道“亲爱的,严格算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联系我。”声音空空的,像是处在一大片安静里。

“油嘴滑舌,你在哪里?”

“在外面,工作久了,出来透透气。可惜是秋天,没有你爱看的花树。”相熟后,我才知道,他并非整日流连夜场的人,多数时候都是专注于工作。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直到我问。“你最怕的是什么?”

他笑了笑带着难得调皮的语气答:“我怕你不要我。”只这一瞬间,我挂了电话,顿时泣不成声。

5

许阿姨在初秋离世,未留下只言片语。

很久前,我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独自处理完所有的事,我站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回想这个女人带我一路走到今天,从她把我带离那些不愿收留我的人开始。

成年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曾经是盗窃组织的高级管理,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因为心软没有下手,过上了艰辛的生活。所以,当她得知我三年前试图去做那个小偷时,不论我怎么说怎么做,她躺在病床上再没有理睬过我。

沈沐风和小絮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街角的甜品店里吃沙冰,吃了五杯,嘴唇冻得通红,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小絮一改淑女形象,在所有人面前对着我大喊:“戚向晚,你凭什么这么虐待自己?”

沈沐风阻止了她,坐到我对面,紧接着,把服务员送来的另外五杯一口气吃完,我知道他的胃不好,看着他不好受却拼命忍住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这个蠢蛋。

“你说,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一个人了解你的所有,爱你的所有,知道你用什么牌子的牙膏洗发水,幸福,就是你戚向晚平安无事,幸福就是我走路会想你,吃饭会想你,就连闭上眼睛,脑子里也全是你。”

他说得极严肃,没有停顿,我没有听错,他说,幸福就是戚向晚平安无事。

小絮在旁边哭了,“向晚,许阿姨一定是原谅了你的。”

我的眼睛里也开始有雾气。不管小絮的话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因为他们两个,我都愿意相信,愿意试一试。

和沈沐风的关系并没有为这件事发生本质的变化,我在医院里值夜班,他开车来接我,我帮年轻人插针,他用一脸羡慕的眼神看着别人,很多时候像极了一个孩子。

再次来到沈沐风家中,是与他约好一起吃晚餐。门虚掩着,里面也是一片黑暗。等我走进后好一阵,灯光终于亮起。沈沐风端坐在一架钢琴前,他竟然会弹琴?

我所有的怀疑都成了担心,他这一次优雅得让人不可置信,舒缓的琴音,配上这个男人好看的模样,竟有些不真实。我站在琴旁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想着,这一幕,委实浪漫了一些。

曲毕,他起身靠近我:“满意吗?”

我点头的一霎那,他吻了我。

我咬紧牙关,他先是舔着我,然后声音低沉,“张开!”所有的细胞都在告诉我接受他,接受他,很快,他温润的舌长驱直入。

这一天,我们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做莱吃饭,一起安静地看电影,最感动,他向我说了“无音湖”的传说,关于爱情、永远以及等待。

无音湖就是我们那日蹦极时下面的一片小小的湖水,很少有人会知道它的存在。据传钢琴刚刚传到中国的时候,一个已有妻儿的男人是这个城市唯一会弹琴的人,他本人也是一派风流的样子。

一次私人演奏会上,一位富家小姐爱上了他,愿意与他私奔,他贪恋富家小姐的美貌答应,但是在他们私奔的途中出了意外,那个小姐死了。小姐的父亲迁怒于他,他最后被关进了监狱。他原以为自己会在里面老死,可几日后便被释放,回家后,所有人都告诉他,她的妻子改嫁了。

他伤心难过,开始在这个城市里教琴,他再娶了,他有了富足美好的生活。

“是她的妻子对不对?”

“他妻子去求了小姐的父亲,最后成功说服他,但是,因为男人的贪婪多情害死了小姐,她必须代替他坐一辈子牢。”

男人在花甲之年得知了事实,去了和妻子最初相识的地方,日日夜夜在一大片空旷中弹琴,直到死去。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他美好的琴音,流淌在城外,化成了现在的无音湖。

沈沐风好生抱着我,一脸坚定,“能诱惑我的只有你,我也不会让你流眼泪,可是向晚,明天开始,我遇到了麻烦,会有些忙。”

沈沐风的公司真的在五天后受到了检查组的彻查,全公司人心惶惶,皓天和7纯的股票值也在一夜之间狂跌不止。

许家的计划已经开始逐步奏效,员工情绪受挫,股东们也在要求沈沐风就此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虽生得英俊,但接连的劳累也让他变得有些黯淡,他甚至抽不出时间见我。

很快,沈沐风正式开始接受调查组的彻查,并被“请”到警局配合检查,公司内部传闻,这桩案件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终于鼓足勇气去警局看他,他看到我,依旧在笑,英俊而风度翩翩,盯着我,我知道,他在叫我不用担心。我没有哭,哭不出来,心里却像被掐断的兰花一样痛苦。

警局里禁止接触,不能拥抱,我将手指比作两个小人抱在一起,对他说:“沈沐风,对不起。”

来警局之前,医院来电话说许阿姨有东西落下了,我取回来后,一边走一边看完了落下的那本日记,里面的每一个字眼都让我震惊。

沈沐风的神情里没有一丝悲喜,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很温柔:“戚向晚,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