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我的饭局邀约电话还没打出去,你就赶来了我家,并对一头雾水的我报以挑衅般的微笑:“放心好了,今天我们不上课。”说着,指了指厨房中的爸爸,“你爸说让我来喝鲫鱼汤。”

这次,你身上又散发着那种独特而纯正的TOUSTOUCH香气,在黄昏的余晖里,跟你那灰灰的廉价毛衫很不搭调。

“你怀了?”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跳了又跳,最后也没被紧抿的嘴唇压住,说完后你大笑两声,我也跟着笑,但下一步我就马上朗声喊爸爸来救援,“孔老师来了,赶紧开饭吧!”

我的声音像一具惨败的尸体,它对你毫无侵害,你踏着它走进厨房去,隔着半透明的玻璃,我看见一对重叠的影子一分钟后,爸爸走出来,拉着你的手对我说:“其实,她不光是你的孔老师。”

我们俩的笑都洋溢在脸上,很喜庆。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大,所以大家都听到了荣蒿焦急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到啊?你说的神秘嘉宾在哪儿呢?”

“她到不了了。”我清了清嗓,换了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现在看来,她肚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你甭操心了。”

我看见爸爸的脸色变了,那暗淡的土黄色和着灰白的头发,被室内的灯光一晃,显得有些狼狈。可我还是咬咬牙,冲你晃了晃手中的电话,说出早就预备好的话:“孔老师,是你男朋友――呃,就是那个跟陈冠希一样喜欢摄影的那个。”

同时,我又看了看爸爸:“他照的照片就在我电脑里,你要不要看看?”

爸爸摆手间,你却保持原有的怡然自得:“看看就看看。”

于是,我的鼠标在一堆大学生集体照里来回穿梭,吧唧吧唧点了很多次,最后换来的是爸爸一记猛烈的耳光。

是的,在你的微笑里,我赢得了从小到大爸爸给予的唯一一次耳光,它来得多么响亮。

所以,我又怎么可能再冷静下去?我说:“爸爸,你相信一个家境贫寒的女大学生就一定能跟你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吗?你觉得她就一定能抵得过死去的妈妈?你相信她低眉顺眼就一定是贤良淑德?你教会她用香水她就会感激得爱你一辈子?”

别TM做梦啦!她用你给的钱养的那个男的,就是上次教我数学的荣蒿啊!

我以为巴掌会来得更猛烈些,我以为恶毒的后妈会装作慈母般地拼命拦下那记重拳,继而摔倒在地并表达流产的痛苦,我以为我会这样被驱赶出门,流落街头然后饿死渴死……

可是,我以为的所有剧情都没有上演,爸爸只是一改往日教授的风范,收起他讲台上的风度和风采,慌乱而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连你是什么时候走掉的都不知道。

而你,趁临走前的一瞬凑到我耳边,低声细语道:“傻孩子,事先不知道我学计算机的啊?”

计算机?我的心猛地抽痛一下,你那句“删除顶存”的论调还在我耳畔回旋不断。而就在我回忆那日你鼓捣电脑的贪婪样,你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

“你输了这局哦!”

是吗?我可不这样认为。

踏破铁鞋地寻找终干迷失在记忆的绿野仙踪

也许是你不屑于与我相比,又或者你认定自己是凭侥幸胜了,所以你跑了,丢下一盘烂棋,不管不顾。

我的数学课因此搁置。爸爸没再为我寻过家教,从那日起,我们的关系很微妙。他总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又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像我最初发现你们的事一样。

别以为我当真是个胡作非为的败家子,其实自从妈妈离开后,爸爸的衣服都是我洗的,家里的早晚餐都是我准备的。有一天我忽然就不做这些了,不是不愿意,而是爸爸说不必了。

那天之前,我在他的衬衫上嗅到了TOUSTOUCH的香气。

我对香味很敏感,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在你跟踪我的街道和拐角,我闻到了相同的味道。还记得吗?有段时间你总是跟着我去一个咖啡厅,那是因为咖啡豆的味道会使鼻子获得短暂的洁净――是的,我承认,我害怕闻到那股香味。

直到妈妈的忌日,我捧着小苍兰站在无字碑前,才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你体内散发出的那股苍凉,那一刻我默默地对妈妈说:“你走了这么久,爸爸还没有忘记那个味道。现在他需要一个新人,来延续那个味道。”

不然,他怕他会忘记――也就是从那刻开始,我决定让自己认同你的存在,并想要直面你。

后来有一次我去爸爸的学校送雨伞,在那里我嗅到了同样的味道,并且我毫无心理准备地与你面对面站在了一起。我无法相信爸爸会喜欢上如此平凡的你,可那味道让我又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就是你。

嗬!我想你一定是忘记了,因为那时候你正冲一个男生笑得灿烂。

如果换成他人,你是会蒙混过关的。毕竟那天你身上的TOUSTOUCH味道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接一股浓烈的草香,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我甚至一度以为,那是爱情的味道。

从那以后我的数学成绩便一落千丈。我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爸爸是高等数学教授,可是他拿我这个女儿毫无办法,

于是费尽心思在他的得意门生中替我挑选家教。我等啊等,终于在失败了多次以后遇到了荣蒿,那个让你笑容绽放的人,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的人。

其实他有什么好?花心贪婪又自私,除了外表帅气些,肯花钱和花时间逗女生开心外,没有一点能跟爸爸相比。

可从那天的笑容里我就知道,你不爱爸爸,半点儿也不爱,你只是希望从爸爸那里获得好处,并把这好处转交给成绩一塌糊涂却想加入高级实验室的荣蒿。

“我是学化学的,研究生想读应用数学,拜你爸爸的门下。”他说这些的时候笑嘻嘻的,一点儿羞耻心都没有。

我当然装作被他迷惑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搭上了快车,便迅速甩开了把他介绍给爸爸认识的你,你当然恼羞成怒,我以为计谋得逞,所以才有了那一次次的过招。

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跟你做一个交易(佳人微信公众号:jiarenorg)。要么你为你爱的人做个完整的牺牲,毕业后跟爸爸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要么趁早跟着那个不爱你的人,远远地滚出去。

我以为自己正不动声色地接近期望,却不想你会如此提早地下车。其实再陪陪爸爸又有何不可?他老了,对你并无太多企图,他……

他其实只是想多一点儿时间,细嗅你身上那残留的味道。

那只在某些人体内散发得出的,充满岁月的味道。

若轨迹是个圈,兔子将以狼为猎物,自己是好猎手

为了爸爸,我决定满世界地寻找你。

可我该去哪儿找你?你的去向,连你最爱的荣蒿都丝毫不知。

“她爱我?”面对我没好气的陈述,花花公子暂别他的新欢,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傻笑,“别逗了。”

“那她费尽心机地勾引我爸,还恬不知耻地来教我,骗了感情又骗钱,只为让你进实验室,给你买一台笔记本电脑。”说这些的时候,我脑海中那个穿灰灰毛衣的你,忽然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花痴少女。

“什么什么?”荣蒿费力地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你曾经的存在,他一拍脑门,瞪大了双眼,“你少诬陷我了,她家很有钱的。哪儿来的什么贷款!再说我现在用 的就是笔记本电脑,而且想进你爸爸实验室的不光我一个,她自己也有份。你别忘了她可是计算机系的,跟我一样也是跨专业的学生啊!”

是啊。计算机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电脑?我暗笑自己又被你骗得好惨。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荣蒿继续说,“孔颖似乎不是为了得到你爸爸的好处才费力加入实验室的,我刚跟她好的那阵,她的行踪很诡秘,有一次我偷偷跟着她,发现她一直在跟踪一个小丫头――说起来,那小丫头跟你挺像的。”

顾不上耻笑花花公子一贯的臭记性,我倒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她跟踪那女孩儿在先,勾引我爸爸在后?”

“没错!”说着,他被脸色极差的新欢强行拉走,那个香水售货员定是认为我这没羞没臊的前女友要抢他回去,于是我只好在苦笑中冲他远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爸爸被班主任叫去,说我最近一直旷课,回到家里他没有说什么,我们两个人默默地吃饭,然后我回到屋子,一切静下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想法全无头绪。

哦不,事实上,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从电话里获知妈妈去世的消息。

因为事情太突然了,我和爸爸过了半个多月都没缓过神来,转过脸就已过了两个季节。

在这期间,爸爸每天依旧擦拭那些放在地下室里的瓶瓶罐罐,并多次告诫我不要去那里随便乱跑,不要打扰妈妈的研究――呵呵,看,他就是这么宠溺妈妈,就连化学分子式一个都写不全的女人一时兴起想当香水师的愿望,都如此深情拥护。

是的。我对香气的敏感似乎源于我的妈妈,她虽然是个对理科一窍不通的人,却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和对香气的敏感,调制出很多奇妙的味道。那些味道都是很好很好的,可她统统不喜欢,用她的话讲,她要调制的是一种“古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的味道。

而她一直用的香水,就十足接近这个味道,它的名字叫TOUSTOUCH。

那不是所有人都用得好的一款香气,它碰到皮肤后会变成另一种气味,我只见过两个适合这一款香水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你。

可她在一场大雨里被卡车撞飞,当我和爸爸赶到时,事故现场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血迹和一块带有香味的手帕,我拿着那块手帕在雨中愣了很久,最后呆呆地将它塞进裤袋里。

可最后它在途中被我遗失,后来呢?后来我发现,爸爸遇到了跟妈妈带有相似气息的你。

我原以为那是他为了怀念妈妈而教会你用的味道,现在想来也许不是,我错怪了他,也错怪了你。

我都只会在别人的香气中,想起自己的故事

“孔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有一天,爸爸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餐桌对面的我点点头:“嗯,她压根就没怀孕。”

“我跟她其实没什么,她就是个不太认识的,普通的学生。”爸爸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知道。”

该怎么告诉他这一切呢?我根本想把这些没头没脑的事给忘了。如果不是因为某天一位快递员送来一份东西,我相信自己不会写下上述文字。

快递员送来的是一个邮包,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块熟悉的手帕。

那信上只有几行字,上面写着:她为救我而死。我想报答,可实在喜欢不来这味道,对不起。

我从众多鱼龙混杂的香气里抬起头,嗬!不得不说,孔颖,你是个地道的赌徒。

没心没肺,毫无廉耻。

可信纸上风干的泪滴,又是什么意思?

幕终

很久以前的晨雾。微露。

以及公墓。

那座无字墓碑前,一个哭泣的小姑娘放下手中的鲜花,跟她的爸爸起身离去,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略年长她几岁的女孩才从树荫背后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瓶黄金色香水,望着墓碑想了很久,也迟疑了很久,最后打开瓶盖,按下喷头。

咔嚓。

幕闭,故事终。(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