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弥足珍贵的笑容让少年心都碎了

几天后,在校的旧南收到了纪亚的主动邀约。这让旧南很开心。放学后他骑着摩托车赶到约定地点,是城南的一座石桥旁,人烟稀少。当他赶到时纪亚正独自站在桥上,看着倒映在河中的弯月,就像一幅山水画。

旧南走近纪亚时想问她什么事?又觉得这样很蠢,他愿意相信眼前的女孩只是想见他。于是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布偶,是他亲手做的晴天娃娃,因为找不到沙子,娃娃里面装的还是生米,本打算下周六见面再给她的。

“给,把这个挂在你家院里的树上,愿望一定会实现。”见女孩一脸疑惑,他摸着后脑勺腼腆地补充道“你不是希望不要再每天下雨了吗?”

女孩揣着晴天娃娃,怔住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原因,他感觉对方的眼前笼罩着一层湿润的雾气。她努力张嘴,但谢谢两字还是没有说出口。正在这时,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旧南没多想,抓起女孩便往一个八角亭下跑。两人站在停下躲雨,旧南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妙。

没多久,女孩却催促起来:“雨会越下越大的,你还是快回家吧。”

“没事,我不怕淋雨。”

“那,你送我回家吧,我们一起淋。”女孩抿嘴笑了,她那弥足珍贵的笑容让旧南心都碎了。他把出汗的手心往衣服上擦擦,再次鼓起勇气,牵起了女孩微凉的手。那晚两人走得很慢,女孩任由旧男牵着,另一只手将晴天娃娃紧紧揣在胸前。

“我家没有院子,我挂在窗前可以吗?”后来她停下,抬起头,突然这样问道。

旧南来不及回答好,就发现身旁的女孩哭了。

那晚当旧南再折回去时,摩托车却被偷了。不过他并不伤心,比起这个他牵起了纪亚的手更加重要。那晚回家当父亲问及摩托车的下落时,旧南甚至是笑着说出“被偷了”了三个字,搞得父亲也莫名其妙哭笑不得。

那晚,旧南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纪亚。

这样期待又兴奋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三天后的星期六下午,旧南却没有见到纪亚。少年很介怀对方轻易放了鸽子,并打破了这个长期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他问陆医生时对方只是无辜地摇头。那一下午,他突然发现在陆医生的博学和健谈不再能吸引他,他开始郁郁寡欢。离开时陆医生叫住了他:“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说,上次我给纪亚治疗时闻到她身上有酒味。”

其实这算不上什么线索,但旧南还是决定去酒吧街那一带转转,因为他实在很想见到纪亚。一路上他甚至想,既然纪亚是自己女朋友了,下次应该送她个手机方便联系。

以前经常会跟社会上的朋友去泡吧,因此对这一带不算陌生。傍晚时分酒吧开始营业,初露热闹的端倪,而他漫无目地走着,没想到竟真撞见了纪亚。

是在一个酒吧门外的小巷口,她站在一个高大的带着鸭舌帽的男生旁边。她将手中厚厚的牛皮信封塞给男生,而男生正是之前跟他打架被开除的周胜。当旧南目睹这一幕时他才突然想起朋友曾对他说过的话:纪亚跟周胜走得很近。

旧南克制住了冲上前把周胜打趴的冲动,直到男生弓着背低调地消失,他才缓缓出现在纪亚身后,女孩回过头时吓了一跳。

“你在这做什么?”

“信封里是钱吧,你为什么给他钱?”

“是不是他欺负你,你跟我说,你别怕他。”

一连串的问题让纪亚不知所措,她欲言又止。哪怕双眼肿红,却没有流眼泪。也是后来旧南才发现,除了那晚拿着晴天娃娃的她,纪亚再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女孩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愤怒又不甘心的旧南冲上去一把拽住她。接着他拿出裤袋的钱包,将几张崭新钞票塞给她:“你要缺钱我给你,不就是钱吗……”

“啪。”

很突然的,女孩给了旧南一耳光。

此刻的旧南不过是一个慌乱到不知怎么表达自己感情的孩子,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可他万万没想到纪亚会这么生气,她狠狠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旧南,谁稀罕你的臭钱了,我不稀罕!”她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绝望地摇着头,掉头跑走了。

旧南不知所措地摸着自己燃烧的左脸,望着女孩的背影,失了神。

身体上的伤可以愈合,心上的伤,却不能当做从没发生过

那之后纪亚没再来上学,哪怕高考迫在眉睫。事情是后来他才偶然得知的,原来纪亚辍学了。“那个胎记女也辍学了,估计是想陪着周胜一起走吧。哈哈,苦命鸳鸯还真是感动啊。”当旧南听到同学们的八卦时他胸口一阵绞痛。

他想起那晚主动约她见面的纪亚,站在石桥上望着水中月的纪亚,以及拿着晴天娃娃嫣然一笑的纪亚,还有牵着自己手不愿放开的纪亚。这让他有些恍惚,像一场梦,又或者像一个短暂的晴天,最终被残酷的大雨浇湿。

最该死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能一开始纪亚就是联合周胜来报复我的吧,这似乎是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

再次在陆医生的诊所见到纪亚是在高考结束后。

当旧南推开门时撞见了做完最后一次治疗的纪亚。女孩愣了下,没打招呼,像第一次那样埋头匆匆离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才发现,女孩前额的胎记消失不见 了。旧南不知道纪亚有没有注意到,他下巴上的疤痕也消失了。然而身体上的伤痕可以慢慢愈合,心上的伤,却不能当做从没有发生过。

那个下午旧南闭上眼,接受着陆医生的治疗。陆医生上药时发现少年哭了,哪怕紧闭双眼,咬着牙,泪水还是随着颤抖的身体溢出眼角。

陆医生叹了口气:“旧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至少每次我提起你的名字时,她都会笑。”

陆医生那番话对旧南来说起着举足轻重的魔力。这远比他手中化腐朽为神奇的灵丹妙药更管用,旧南没等治疗完成便冲出了诊所。他就这么在被大雨浸湿的城市 里漫无目地的找寻着,他突然发现,这才是真正爱一个人。并且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爱,足够勇敢,就一定会找到纪亚。上帝不会那么不公平。

后来他才知道,上帝确实很公平,这种公平却是建立在更大的残酷之上。

那晚,直觉将他带到了酒吧街。当他走进第六家酒吧时,终还是找到了纪亚。她已然成了一个浓妆艳舞的样子,搂着肥胖臃肿的中年男人,笑得花枝招展。且任由着猥琐男人的双手在她的大腿上蹭来蹭去。

旧南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可那就是他爱着的纪亚。

他冲上去,狠狠一拳揍在胖子的脸上,然后抓着纪亚往外面跑。无论女孩如何歇斯底里地嚎叫他也不放手。他决定把她拉到一个可以好好听清楚他说话声的地方,再好好告诉身旁的女孩,他喜欢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

可他没有机会,还未出门,后脑勺便被人狠狠一击。倒地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周胜泄愤的脸,接着一群人上来拳打脚踢。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得咬牙咧嘴。可哪怕这样他还是抓着纪亚的脚,死死不放。

直到后来,有人将酒瓶砸在他脑门上,他才晕过去。

晕厥前的几秒,模糊中他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他知道那是血。而自己似乎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一双手正从背后紧紧抱着他。他很想睁开眼看一看那是不是纪亚,可他就是无法睁开,直到意识归于黑暗。

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

再一次睁开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针管。而父亲守在他身旁。父亲说,他已经昏迷两个星期了。要是再不醒来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说着说着,眼泪便从他那饱经沧桑的眼窝中溢出来。

出院后,警察领他去了一趟警局。因为这次恶性伤人已构成犯罪,肇事者周胜被拘捕,可能还会追究法律责任。那天一番程序下来旧南本可以离开,可他没有急 着走,他觉得自己必须周胜谈一谈,他很想知道纪亚在哪,而周胜说不定会告诉他。他甚至想,如果对方缄口,自己就用“上诉”来威胁他。

审讯室里周胜被拷着手铐,坐在他对面。阴暗的灯光把他的脸打得阴郁而消瘦。两人沉默了很久,旧南刚想开口,对方却突然大哭出来。而就在那场哭诉中,他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其实纪亚的父亲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旧南的父亲。那年,他自杀前一晚,旧南的父亲曾有去他家中拜访过。然后第二天,纪亚的父亲便跳楼了。哪怕没有留下任 何遗言,纪亚和母亲也能猜到那是因为生意上的亏损。唯一翻身的希望也被这个出尔反尔的狡猾男人给掐断了。丈夫跳楼身亡了,从此母女过上了拮据而贫穷的还债 生活。

而那年旧南的父亲却因此找到更好的合作伙伴,大赚一笔。不但送了儿子一辆摩托车,还大方捐赠了一笔建校费。没人知道,他的大方是建立在别人的灾难之上。

而当初在政教处纪亚一眼就认出了旧南的父亲,复仇的种子由此萌生。那晚纪亚原本是想把旧南约到石桥下,再跟周胜合伙绑架他,敲诈他父亲一笔。可当旧南掏出晴天娃娃时,她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和所有俗套的电影情节一样,她甚至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无辜天真的少年。于是她催着他快点回家了,而作为计划的中折,最终他们偷了旧南的摩托车。

周胜把摩托车拿去黑市卖掉后急着把纪亚约出来,并将一半的钱分给她。可她不要,当场退还给了他。旧南在酒吧街看到的那一幕,便是这件事。而那天,当旧南将钱给纪亚时她之所以会那么愤怒和激动,是因为她觉得那些钱上染满了他父亲的鲜血。

而关于纪亚迫切想要治好前额的胎记,不过是想去找份可以快速赚钱的工作,用以还债。要换在以前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漂不漂亮。而她能想到最赚钱的工作就是周胜给她介绍的陪酒女了,不说工资,光小费每天都可以收好多,于是才有了她后面的辍学。

“现在她人呢?我只想知道她在哪!”旧南激动地站起来,他还想吼着什么,可对方打断了他。

“纪亚死了。”周胜说完,旧南错愕地看着他。

原来一星期前的某个深夜,纪亚被几个客人灌醉,又连哄带骗强行拽上了车。就在一边开车的过程中,后车厢的两个男人试图对她进行侵犯。她开始反抗,最终在挣扎中打开车门甩落出去。女孩刚被抛出马路,随后而来的货车便把她当场碾死。

旧南愣了一秒,而生命就在那一秒像停止了摆动。随后,他疯子一样越过桌案,将对面的周胜扑倒在地。他多想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可警察及时制止了他,将疯狗一样的他拉出了房间。

走出警察局时,父亲走上来。

“儿子,那个伤你的兔崽子,要不要起诉他?”

旧南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他突然觉得,所有仇恨和伤害在此刻都不再重要。所以他摇摇头:“算了。”

旧南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两个月。也是到后来他的父亲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孩子患上失语症。面对任何问题时都只会摇头或点头,不再说话,不再微笑,永远是冰冷的表情。而那些天,父亲也慢慢知道了真相,当他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下孽,愧疚和悔恨在儿子日复一日的沉默中排山倒海。

某天,他走到旧南的房门外,没有敲门,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那个女孩跟你妈妈葬在一个墓地。

这句话充满了赎罪的暗示。

旧南去看望纪亚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干净的阳光下一切景色都美好得不像话。旧南捧着一束说不上名的白色小花,在纪亚的墓碑前缓缓蹲下。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这个清秀的女孩,如果笑一笑而不是死板着脸还会更可爱吧!

在这之前,他始终无法相信纪亚已经离开了。

光是接受这个事实便几乎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疲惫地盘腿坐在墓碑前,晒了会太阳,抽了根烟。他想开口对照片上的女孩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决定离开。

转身时,他才注意到墓碑后面那颗孤独的松树,树枝上正挂着一个晴天娃娃,用黑色水性笔画上的笑脸已被潮湿的雨水浸染得模糊不堪。突然一阵耳语般的风拂面而过,他仿佛听到了清脆的风铃声从世界的角落蔓延而来。

――你在祈祷什么?

――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每天下雨了。

片刻,少年的眼泪滑落下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