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也许我还是有机会的。

事实上,蒋老师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那一天在关紧房门后,他甚至让我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像一位老朋友似的跟我聊起了天。

他让我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有个女儿的话,应该也不希望她分散精力而荒废学业吧。

最后的最后,他很诚恳并语重心长地希望我能答应在高考之前不会再来打扰蒋晓杰,并且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能发奋图强考上大学的话,以后都不会再干涉蒋晓杰与我的来往。

面对教导主任苦口婆心的恳求,我只能点头应允。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突然有点不明白了,自己这黑压压的一口大锅,到底是在替张一涵背,还是在替周末背了。

说实话,那时的我是喜忧参半的,毕竟蒋老师让我绝望的同时,还给了我一线希望,他不是说了嘛,如果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学习成绩能突飞猛进地增长,我就还是有机会的。

那一天,走回教室的我没有搭理一脸谄媚的张一涵;那一天,我破天荒地认真听了第一堂化学课,并且还在全班同学惊诧的注视下主动请教了化学老师一个问题。

周末放学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推张一涵上车,送他回家,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

既然是兄弟,就得说到做到。

我将他送回家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在背后叫了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我骑上停在他家楼下的那辆山地车,迅速地向自己家的方向驶去。我突然觉得傍晚的风是那样凉爽,我骑着骑着嘴角还不禁露出了笑意。

我仿佛看见面前即将被阳光烤化的柏油路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红毯,笑容和蔼可亲的蒋老师正手挽一身白纱的蒋晓杰站在红毯的那一头,准备将她的手递到我的手中。

然而事实却是,马路的那一头站着的不是蒋老师,而是周末。

我快要到家的时候,从旁边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下子便按住了我的车把,我抬起头时便看到了他嘴角的坏笑。

“周……周末?”

停下车子的我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看着他,直到听到他那招牌似的轻蔑冷笑。

只见他将右手往我面前一伸:“有钱吗,借我点钱。”

在被我拒绝以后,他变得懊恼起来,猛地推了一下我的脑袋。在从我口袋里翻出一些钱后,他一边揣进自己的口袋,一边不屑地嘟囔道:“我是你表哥啊林周,有你这么小气的吗?”

看到他拿走了我的钱后就要离开,我连忙骑车追上他:“舅舅找你都找疯了,你得赶快回家。”

“呵!”周末冷笑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突然之间,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一脸得意地对我说:“实话告诉你吧林周,这次我回来除了补充粮饷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追到蒋晓杰,带她去远方。”

“蒋晓杰”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的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原来他私底下一直都跟蒋晓杰有联系。这一点他就要比高调的张一涵聪明多了,懂得有些事情需要暗度陈仓。

所以,我那天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拨通了张一涵的电话。

我说:“周末回来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我继续说道:“他说这次要带蒋晓杰远走天涯,你觉得蒋晓杰有可能会跟他走吗?”

我听见张一涵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我们不会让周末的阴谋得逞的。

我们当时抱定的信念是,就算蒋晓杰不能跟我们在一起,也绝对不能和周末在一起。

五、走吧林周,我们只是她生平要遇到的万千人中,最最平凡的一个。

其实,那时我本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舅舅,让舅舅出马的,而我却守口如瓶。   

于是,2006年某个闷热的午后,偷偷跟踪蒋晓杰的我们俩真的就在学校门口隐蔽的巷子里见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周末。

彼时,张一涵腿上的石膏虽然已经被取掉了,但行动还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我只能骑车载着他。我们悄悄地将车子停在巷口,躲在墙角观察巷子里发生的一切。我 看见蒋晓杰缓缓地走到了背靠墙壁的周末面前。然后,周末居然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秒钟后蒋晓杰一把将他推开,转身朝着巷口走 来。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周末骂了句脏话,然后居然几步冲上前来,猛地抓住了蒋晓杰的胳膊。

我看见蒋晓杰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已经开始大喊大叫。可是,身材瘦小的她又哪里会是周末的对手。

想来,我和张一涵就是这个时候冲出去的。

我们嘶吼着让周末放人,一回头我看见腿脚不灵便的张一涵居然神奇地跑到了我的前头,而且还顺手从一旁拖住了周末的胳膊,两人随即厮打起来。

结果,那一次,张一涵的伤腿再次骨裂。

那一次,表哥周末被我舅舅揪着耳朵拎回了家。

那一次,陪蒋晓杰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我其实很想问她一个问题,我想问问她,事到如今她是否还对周末执迷不悟。可最后还是被那不明所以的相视一笑代替。

其实我明白,就算那一天我和张一涵没有及时出现,周末也没胆子威胁她,更不可能带她远走天涯。

医院里昏黄的灯光下,我目送她跟在蒋老师身后离开。

我清清楚楚记得,蒋老师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用那个眼神告诉我,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哦林周。

我微微一笑,听身旁的张叔叔发狠说等张一涵的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接下来的日子,舅舅把周末关了起来。直到暑假开学,我们才再次在学校里见到了他的身影。

我曾亲眼见到过他与蒋晓杰打照面的情形,我看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微微一顿(佳人微信公众号:jiarenorg),随后分别低下头,像是并不认识般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表哥学乖了哦林周。”

坐在轮椅里的张一涵抬起头来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惋惜的神色。

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某一个方面的周末正是我和张一涵想要变成的样子,我们想像他一样潇洒无羁,虽然并不一定能像他那样毫不在乎。

但如今看来,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周末貌似学会了顺从,开始按时上学,放学回家做作业,也不再逃学,不再整天把浪迹天涯挂在嘴边。

我推动张一涵的轮椅,缓缓地从蒋晓杰身边经过。我看见她朝我们轻轻微笑,那微笑里充满了善意,却又如此陌生。

我听见张一涵对定在了原地的我说:“走吧林周!”

走吧林周,我们只是她生平要遇到的万千人中,最最平凡的一个。

六、他想像猎豹那样奔跑,想要长出翅膀像老鹰那样飞翔。

所有的故事并不一定都有圆满的结局,有很多自认为会轰轰烈烈的故事其实根本没有结局。

比如我和蒋晓杰。

2008年的高考中,我以并不怎么出色的成绩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虽然如此也足以让我爸欢天喜地。

而张一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背上行囊踏上北上的列车后不久,他就不得不在老爸的强迫下进入了补习班。

我得知自己考上大学后,也并没有去找蒋老师兑现曾经的承诺。我明白,大人有些时候也会敷衍撒谎的。

他用一个善意的、并不会兑现的承诺让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迷途知返,努力学习,不正是一位教导主任该做的事情吗?

学校放榜的那天,我在自己的名字高高往上的地方看到了蒋晓杰的名字。我轻轻一笑,真心地为她祝福。

而就在我进入大学后的第二个月,表哥周末则开始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走。

蛰伏了很久以后,他终于骑着一辆山地车,开始了梦寐以求的西藏之旅,沿着国道一路向西,途径凤凰、成都、云南,然后去到传说中与天接壤的地方。

某一天深夜,他给我打电话分享自己的旅程。

他说:“凤凰下大雨了啊林周,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旅馆。你还别说,这里连热水、毛巾、洗手间、牙刷、肥皂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便停顿了下来,估计是把手机伸到了窗外,让我听雨声。

几分钟后,他才重新将电话拿回嘴边:“其实表哥知道你小子的林周,你的骨子里比我更爱自由!”

然后,我们就笑了。

我笑着问他:“还记不记得蒋晓杰?”

我难过的是他居然问我蒋晓杰是谁?在我的提醒下,他才好不容易想起来:“哦,你说的是蒋老师的女儿呀,她怎么样了?”

我想了许久,最终只淡淡地对他说:“她很好!”

她是很好吧,她应该很好吧。

奇怪的是,那一天挂断周末的电话后我居然哭了,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我承认,表哥有些话说得是对的。我的身体里的确曾经住着一个不羁的少年,他想像猎豹那样奔跑,想要长出翅膀像老鹰那样飞翔。

好在,有人及时地将他扼杀在了摇篮里。(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