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躯体突然开始痉挛,似乎要挣脱这致命的绞索。周老师的手上愈发用力,直到那身体逐渐瘫软下去。

周老师的眼中渐渐盈满泪水,他凑到杨锦程的耳边喃喃说道:“没有教化场了,也没有天使堂。如果科学家把自己当作神,他创造出来的,只能是地狱……”

随着舌骨折断的轻微声响,杨锦程已经再无声息。

良久,周老师才放开手里的铁丝,他站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又似乎万念俱灰。

伸手抚平杨锦程额上的乱发,周老师盯着那张永远不会醒来的脸,颤抖着去揭开他脸上的面膜,刚掀起一角,就听见房门被猛地撞开了。

方木平端手枪,疾步闯了进来。

“不要动!”

几乎是同时,周老师一步跨到落地窗前,反手打开了窗户。

“你别过来!”

方木看见瘫软在座椅上的人,又看见他脖子上缠绕的铁丝,心底一片冰凉。

“那是……杨锦程?”

手扶窗框的周老师点点头。

方木心头大乱,他放下枪,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赵大姐以手掩口,惊恐万状地看着杨锦程的尸体,看见站在窗边的周老师,更是急得要冲过去。

“你们都别过来!”周老师放开一只手,大半个身子危险地挂在窗外。

方木一把拉住赵大姐,把枪插进枪套,张开五指冲着周老师。

“周老师,你别激动,你先下来,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帮助你,相信我。”

周老师惨然一笑:“我没想挽回。”

大股冷风从周老师身后呼呼地灌进室内,周老师头发纷乱,身上破旧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宛如一个即将被摧毁的破败的玩具。

方木死死地盯着周老师的手,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立刻就被周老师的表情阻止。

“周老师……”方木几乎在恳求,“你千万别做傻事。”

“傻事?”周老师苦笑着摇摇头,“我这辈子造过的孽,何止是傻事!你觉得杨锦程罪无可恕,其实我跟他,没有分别……”

“可是你也要想想天使堂,想想那些孩子啊!”

“我没有资格再回天使堂了。”两行泪从周老师的眼中流淌下来,“我是一个罪人,我一直把他们当作我换取内心平静的工具。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害得他们无家可归……”

“我知道,我知道!”赵大姐突然疯了似地叫起来,“周老师,我那天听到了你和方木的谈话……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赎罪……真的,我原谅你了……”

周老师愣住了,片刻,一丝略显欣慰的笑容在他嘴角浮现。

“谢谢你,小赵。你让我在临走前还能有一丝安慰。”

“周老师!”方木和赵大姐同时大叫。

“你们听我说!”周老师的语气骤然严厉,“小赵,天使堂已经不可能保住了。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尽量让孩子们有一个新家,能吃饱穿暖,能有书读,将来可以自食其力就行。能做到么?”

已经泪流满面的赵大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哀哀地看着周老师。

“能做到么?”

赵大姐艰难地点点头。

“那好。”周老师又把头转向方木,“帮我照顾好廖亚凡,照顾好孩子们。我知道我犯了死罪,但是我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它。从此不会再有教化场了……”

“周老师!”方木激动得语无伦次,“你马上下来,不然我……不然我……你不见得一定会被判死刑的!”

“方木,你还不明白么?我并不是无法面对法律和刑罚。”周老师深深地看着方木,“我无法面对的是我自己的内心。”

他用手指指杨锦程的尸体,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我们都该死。”

说完,周老师的脸上呈现出安详的微笑,他看看方木,又看看赵大姐,松开了抓在窗框上的手。

方木狂吼一声,扑上去抓他,无奈距离太远,他扑到窗口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老师张开双臂,向坚硬的大地落下去……

方木撇下失声尖叫的赵大姐,转头冲入了走廊,撞开听到动静前来察看的员工,一路沿着消防通道狂奔而下。

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楼下已经围聚了几个人,方木推开他们,扑倒在周老师的身前。周老师面色安详,后脑处流出的血已经把雪地染红了一大片。他的眼睛半睁半闭,身体微微痉挛,随着每一次抽搐,大股血沫从嘴角慢慢涌出。

“叫救护车!”方木抬起头声嘶力竭地狂喊:“救命啊!”

围观者开始手忙脚乱地拨手机。方木俯身看着周老师越来越苍白的脸,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挺住……挺住……救护车就要来了……”

忽然,方木感到周老师的手动了一下,他急忙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专注地盯着周老师的脸。

周老师的嘴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手上的力量却在一点点加大。

方木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我知道。”他用力捏捏周老师的手,“我保证。”

那只手的力道骤然松懈下去,周老师微笑了一下,慢慢合上双眼。

救护车很快赶到,急救员确定周老师已经死亡,同时把昏厥的赵大姐抬上救护车进行急救。

方木脱下外套盖在周老师的身上,又摸出手机,拨通了专案组的电话。

“我是方木,我在心理研究所,就在刚才,周振邦勒死了……”

“研究所主任助理陈哲。”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方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回头——

身着白大褂,双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杨锦程。

杨锦程面无表情地看着震惊不已的方木,低声说:“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