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原是我太傻』

赵长歌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三日。

是史云修开的药，固本培元汤，对我们蛇类的恢复很有好处。

赵长歌怕被别人发现，都是亲自熬制，每副药大火煎三个时辰，小火煎两个时辰，每隔一个时辰往里面加半碗水。

我最讨厌喝这些苦药，他拿很多蜜饯给我去苦味。

他只字不提我的事情，仿佛史云修没有出现一般，依然待我温柔体贴。

我也难得表现得乖巧，往常的冷漠消失殆尽，对着赵长歌总是笑脸相迎。因要煎药，他便将小炉子放到桃苑里来，熬好了端来喂我。又担心我夜里有事，一直坐在我床边。

没有他抱着我，我常常睡不着，只好缠着他给我讲故事。

他给我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让我了解了这几千年来许多我不了解的事情。

我才知道夸父的故事被后人编排成一个追日而自不量力的巨人，而他为了本族人民牺牲的事迹几乎都被掩藏了起来。

我日日对着赵长歌，那颗冷漠的心似乎渐渐变得温暖，我渐渐感受他曾经说的那句话，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日，我便也是快活的。

他的手因煎药，烫得满手伤痕。我总在夜里趁他睡着，用法力为他治疗。

我多想告诉他，自他从史云修手中救下我的那一日，我的心便和他紧紧地拴在了一起，想与他生生世世。

我突然不再想要那枚紫金丹了，我不想修仙，亦不想离开他，我就想与他在这片桃林，厮守一生。

那夜我睡得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通这几千年都没想通的感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直到锣鼓喧天的声音敲响了我的耳膜，我才醒过来。

推开门，整个慕王府被红布围绕，赵长歌并不在我身边。

史云修驾着大鹏鸟飞到我的跟前，他说：“今日是紫金丹修炼完成之日，慕王让你拿了紫金丹就走吧。”他张开手心，里面是一枚金光闪闪的紫金丹。

“赵长歌呢？”我冷冷地问史云修。

“他今日大婚，娶的是当朝丞相之女。”

“大婚，我怎的从未听他说过？”

“这是皇上一早就许下的婚事，皇上有意立他为储君，给他安排个丞相之女，才能让他在朝中的地位稳固。”

“我不信。你定是在骗我。我看得真切，他只爱我一人。”

“可你是妖，人妖终究是殊途。”史云修将玲珑簪递给我，上次大鹏鸟将其偷去，一直放在他处。

“我可以骗你，玲珑簪不会，你自己瞧吧。”

我念了个决，玲珑簪变成一柄镜面，赵长歌出现在镜中，此刻他红袍加身，坐在马上，而他前面紧紧搂着的女子，娇艳的容颜，羞涩地靠在他怀里。

凤冠霞帔，好一对刺目丽人。

我顾不得宝镜，直直将它摔在地上，裂个粉碎，整整一院落的桃树都折了大半。

“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我没想到我居然这般恼怒，此刻我才发现我不知在何时已经爱上了赵长歌。

“我不会让你去破坏慕王的好事。”史云修将我拦下。我根本顾不得那么多，掏出桃花剑就开始和史云修打斗。

身上的伤才刚刚恢复，法力下降，才和史云修打了几个回合，很快体力不支。

可是史云修并没有伤我，他只是一直在避闪我的刀剑。

“你出手啊，你为什么不出手，连你也可怜我被抛弃吗？”我觉得我发了疯，寻不得一个发泄的方法。有一种疼痛从心底蔓延上来，竟然那样的苦。

“你知道生在帝王家，想做皇上是每一位皇子毕生所愿，慕王不会为你放弃大好江山，你对他而言不过是玉露荷花，眉心一点，你又何须如此。”

我知史云修说得没错，对妖来说，修炼成仙才是我们毕生所求。

我终是累了，放下手中的桃花剑，看看这满园的桃树，已经被我斩得面目全非。早已不复我当初来时的模样。

“回去找座仙山，静心修炼吧。”

我如死灰一般，将史云修手中的紫金丹服下，飞身离开慕王。

原来，是我太傻。

拾•『桃林一别，已是终身』

我吞食了紫金丹之后，蛇胆恢复完整，一路行去雪山之巅找姐姐。

雪女告诉我姐姐在三千年前带着夸父来雪山找活命的雪莲，那年雪莲早被各路妖魔抢摘一空，姐姐拼尽了一身的修为也未让夸父活过来。听闻东瀛仙岛的上神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法，姐姐寻了去，三千年也未归来。

我只好在雪山脚下的洞府里修炼。

凤羽在洞府门口种了许多的杏子树，说是给我解馋，我每每都被酸得想掉泪。

十几年来，我绝口不提赵长歌，我也从未回到凡间，我一心只想修仙，脱离尘世，脱离赵长歌给我带来的伤。

可史云修却告诉凤羽，赵长歌在我负气走了的那一日，便死了。

史云修是奉他师父之命来寻凤羽。终于在雪山脚下找到了他。

他告诉我赵长歌自幼得了怪病，心脏比一般人更快速衰竭，史云修曾经为他把脉，他的五脏到他十八岁就会衰竭而亡。

虚无道长的紫金丹用了五年的时间建造金鼎，派出十二个弟子用十二年走遍四海八荒才收集到了这些药材，放在炉里炼上七七四十九月。历时近十八年，才提炼这么一颗，来续赵长歌的病。

史云修说：“这些年，我寝食难安，我帮慕王撒了弥天大谎，你镜中看到的一切，不过是我幻化出来的镜像，我们昆仑虚的宝贝，我自是知道如何制造虚幻看你看不出端倪。可是慕王他，爱你，真的爱得好苦，到死了，都是为你着想。”

他将一方云帕丢到空中，云帕上，是那日王府的桃苑。赵长歌并没有走，他被封在史云修布好的结界里，隐着身站在桃林中，他看着我和史云修打斗，看着我将这院中草木毁坏，几次想出现，却又忍住了。

我走后，他才现出身来，无神地望着天空道：“素儿，你给我这一段美好的岁月，足矣让我了无遗憾地去了。”

史云修道：“你为何要将金丹给她，她没有金丹依旧还能活，而你没有金丹，很快就要死了。”

“云修，即便你不追究她是妖，国师也会杀了她。她那日从国师府出来，国师就看出她的真身，前来告知我，是我求国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骗你吗？”

“可是骗我又如何，到底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吐出一口血，坐在地上，面容一下子老了下去，鹤发鸡皮的身躯。

桃林里的桃花撒了满园，他的白衣混着鲜血染红了桃园，他伸出手，笑着说道：“那日在碧心湖旁的十里桃林，你一袭黄衣出现在我的眼前，不施粉黛的面容，婉约冷淡的眼角，我便陷了进去，脑海里都是你的影子，多想再见你一面。你是我怀里的小黄蛇，却也是我心中挚爱的女子，素儿，有你陪着，哪怕只有一日，也便是一生。”

他死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没有怨恨没有遗憾，他的袖口中掉出一管玉箫。

玉箫上刻着：一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