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抽骨做灯笼』

后来我才得知,这骨瓷灯笼并非一般的灯笼,在做灯笼的技艺上要求并不大,难的是它需要的材料非常罕有,必须要上了千年的动物活着的时候抽出的骨,将其磨成的粉末放入灯笼纸中,那样一张灯笼纸不惧火不惧水,即使不点灯,在黑夜里也能泛出绯红色的光来。

“谁那么变态能想到要这种灯笼啊?”我真是无法理解,这么残忍的方法谁做得出来?

老管家深深叹了口气:“听闻洛海国的渔人生擒过一只上了千年的河鲛用其骨制成了这样的灯送了一盏给圣上,一个月前被李美人一怒之下剪坏了。圣上颇爱这盏骨瓷灯,遂下旨让我们灯笼坊给做出一盏,本是可以拒绝的,二老爷却在三日前去圣上面前应允了此事。”

“看来这二老爷为了置我们于死地连灯笼坊的家业也不顾了。”我看着叶楚陌,突然明白了叶老爷在弥留之际为何要上九重陵来求娘亲。

如果没有人帮叶楚陌,他肯定是要被他二叔虐成渣了。

晚上我坐在灯笼坊的手工坊里发愁,做一盏灯笼的难度其实并不大,但是要做骨瓷灯笼就难于登天,但凡有千年的动物基本都修成了妖,哪是那么容易抓得到。

叶楚陌看我忧愁,把各种各样的鱼都往我桌子上放,大言不惭的说:“娘子,多吃点儿鱼,就能想出办法了。”

傻子永远不会懂正常人的世界,我叹息。

既然海口已夸,眼看马上就要初八,我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羽翼上的支骨,我记得娘亲说蝙蝠的支骨抽出一根并不会影响生命,只是需要静养数月。

当我把支骨头从羽翼上抽出来的时候,痛得我真想把叶楚陌抓过来暴打一顿。

我一边抽骨一边对着叶老爷的牌位说道:“叶老爷,我们傅家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啊!”

我忍着痛把抽出来的那只骨磨成粉,混入灯笼纸内,连夜制成了一只骨瓷灯笼。

叶楚陌看到我惨白的脸,吓得不停问我:“娘子,你怎么了?”

“我只是不舒服,你快去把灯送入宫里。”我好生叮嘱管家,把骨瓷灯交给他。

老管家拎着骨瓷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那一盏灯,看上去平凡无奇,没有一丝半点的图纹,却能在入夜之后透着绯红的光,照亮前路。

叶楚陌看我脸色难看得厉害,说什么都不肯走,我哄了半天他才离开。

他走之前我用最后一丝灵力暂时将他的痴傻封住,待他在殿前送完灯应该才会恢复。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缩到榻上裹紧被子,我看到自己的真身一点点的显现出来。虽然说助人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是搞得自己这么狼狈,也是够糟心的。

伍•『唱曲是治疗的良药』

我拿了一些草药抹在伤口处,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梦中我见到了九重陵上的叶楚陌,他一袭白衣埋在黑色的瘴气之中,不染半丝尘埃。

朦胧中我似乎看到叶楚陌缓缓的将我抱起,眼眸中带着沉沉的担忧,他没有喊我娘子,他只是叫我:“飘飘。”

我吓得睁开眼,叶楚陌已经坐在我的床边,被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掀开,他看着我半身还未恢复人形的身体大喊:“娘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你……你……”

我这才发现抽骨留下的伤口太深,这人形只恢复了一半。

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别出声。”我捂住叶楚陌的嘴。

“娘子,你说的怪病就是这样吗?”他天真的问我。

“是啊,这就是我的怪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他们会把我当成妖怪抓起来的。”我吓唬他。

“嗯,我知道了!”他笃定的向我保证。

我第一次知道傻子也是有优点的,就是好骗。

我疼痛难忍,叶楚陌却把我的头枕在他的腿上,我下了一跳,他声音甜而软的在我耳边哄道:“娘子,我给你唱首曲子吧。以前我每次生病的时候娘都唱曲儿给我听,听完我感觉病就好了。”

他的腿传来温温的暖,身体淡淡的气息不停的钻入我的鼻腔,他唱的曲子很轻,却异常动听,我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曲子,身体上的疼痛果然渐渐的消失不见了。枕着他的温度,我竟睡得无比安稳。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叶楚陌已经不见了,老管家急忙赶来找我说:“不好了少奶奶,少爷去千仗崖上抓巨蚁了。”

“他没事儿抓那玩意儿干嘛?”

“早上他来问我有什么药可以治疗怪病,我说千仗崖上的巨蚁听闻有奇效,他就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了。”

真是个傻子。我气得一个飞身赶往千仗崖。

午时的千仗崖上雾气依然浓重,那是修罗花散发的雾气,吸引巨蚁过来吃。巨蚁虽然珍贵,但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冒着被毒死的危险去抓巨蚁。

我到的时候,看到叶楚陌手拿一只网缩在角落里,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崖边。

巨蚁在午时会爬上崖来吃崖边的修罗花充饥,我还没来得及拖走叶楚陌,他已经一个快步冲上去,拿起网子一把罩住一只拳头大小的巨蚁。

他兴奋的收网,我却看得胆战心惊,巨蚁虽笨,但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抓住的。明显是逗他玩玩。

我在高空中冲他喊:“傻子,快把那巨蚁丢掉啊!”

叶楚陌抬头看到了我,特别激动的说:“娘子,你怎么在天上?我抓了药给你治病,你看……”

看你个头啊看。没看到巨蚁已经发飙了吗?

那只巨蚁似乎被惹怒了,张开不大的口就要朝叶楚陌咬下去,我一个俯身冲下去用力拍了一下巨蚁的天灵盖,他被我打得晕头转向,更加怒气冲冲的朝我扑过来。一时间上百只白色的巨蚁都爬了上来,几乎快把我们逼到边缘。

我转头问叶楚陌:“你怕不怕死?”

“不怕。”他闪着晶晶亮的眼睛看着我道。

在巨蚁快要到达我们眼前的时候,我张开双翅,将叶楚陌一把背起,咻的一下飞到了天空上。

几百只巨蚁在下方对我们张牙舞爪,我真为自己捏把汗。

渐渐飞远了之后我怒斥叶楚陌:“你是不是活腻了?”

“他们说这里的蚂蚁可以治怪病。”叶楚陌的声音楚楚可怜,“娘子,我只是想帮你治病。”

我明明是生气得要死,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完这句话,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万一你被那些巨蚁咬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老爹?”

叶楚陌的手臂用力的抱着我的腰,把脸紧紧的贴在我的身上,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娘子,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什么都不怕。”

我转过头,逆着风,看到他身上因为爬上那个悬崖而蹭了一身的伤,脸上更是沾染了许多污渍。可他的脸上却笑得天真,晶莹的眸子落在我的眼中,像是灿烂的星辰。

天空的风声穿过我的耳际,湛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层层叠叠似糖霜一般,一丝一丝的融进我的心里。

即使是抽骨负伤,灵力全失,却不知为何,望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什么在我心里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陆•『三年时间匆匆过』

傻子叶楚陌因在殿前表现出色,一盏骨瓷灯笼和应对得体的表现深受皇上赞赏。

一时间叶家公子其实只是大智若愚,并不是真傻的传闻在洛灯国流传开。

管家在我面前感叹:“少夫人你不知道那天公子多厉害,我从未见过公子那样聪慧伶俐。”

我依在门上,看叶楚陌伏在院中的石桌上画画,午后的光落在他的头上,晕染出一道金色的光圈,将他的白衣纤尘落拓得更加清俊不凡。如果他不是有痴傻的毛病,也是迷倒这万家女子的翩翩公子啊。

因为骨瓷灯的制出,二老爷不得不让叶楚陌当这个家,而他却将账房钥匙和印鉴交给我。

我逗他:“你不怕我卷了你的钱跑了?”

“我的就是你的,你想卷就卷。”他回答得天真。

以前觉得他好傻好烦,现在看上去却傻得可爱窝心。我拿着那一串沉甸甸的账房钥匙和印鉴,感到了叶楚陌对我的信任。

我开始认真的打理灯笼坊的生意,渐渐熟知了所有灯笼的技艺,在每年进献的宫灯上做出各种不同的花样,每个妃嫔的寝宫灯都不同,有琉璃灯,有八角美人灯,有落叶翩蝶灯,还有画着各个美人妃嫔人像的仕女纱灯。

叶楚陌的丹青愈发出神入化,经常被邀入宫中帮各位妃嫔画画,画出来的美人像制成的宫灯,远远便能看见美人的样貌,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洛灯国的“成元”灯笼坊渐渐享誉洛天大陆,十国之上无人不晓。

我每日都在灯笼坊奔波,有时候点算货物,整理资料,一做便到深夜。

叶楚陌总陪我坐到深夜,回府的路上,他提着一盏素白的灯,在我身侧为我引路。柔和的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幽暗的夜色,青石板路两旁是涓涓的小河,波光粼粼的水面衬得这暗暗的夜色更加迷沉。

走到花影巷的巷口,他望着逶迤的小径总说:“娘子,等我们成亲那日,我要在这墙上挂满纱灯。我要让你做这洛灯国,最幸福的新娘。”

每次这个时候我总笑他:“傻子,你懂什么?”他就痴痴的把我抱着说,“反正你是我娘子,谁也不能抢走!”

尽管叶楚陌与我早有婚约,可因叶老爷过世,他必须守孝三年,待三年守孝期满才能成婚,所以这三年的时光,我只是顶着少夫人的名头在帮他打理灯笼坊,并未过门。

三年前当管家说出这个习俗的时候,我内心只是大大松了口气,一心想着三年的时间助他家业稳定,再治好他痴傻的毛病,我便可功成身退。

我从未想过,凡间三年,比我在九重陵呆了一千年还让我难以忘却。叶楚陌这三年待我极好,日日将我捧在掌心疼爱,虽然他是个傻子,却比很多人,都爱得真。

可是即使这样又如何呢?我只是替我娘下凡报恩的一只蝙蝠精,无法生子,无法和他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妖与人,终究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