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五)

涂苒说这番话的时候,陆程禹正蹲在那儿左瞧右瞧琢磨着怎么修地板的事,等她心里惆怅纠结表面假装淡然的说完了,他却头也没抬一下。

涂苒立在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见他没搭腔,忍住敲他脑袋的冲动:“问你话,总得给个反应吧。”

陆程禹拍去手里的木屑,慢悠悠的站起身,视线终于落回她脸上:“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注意听。”

涂苒有数秒的时间用作犹豫,要不要复述一次,怎知忽的就没了先前的精神头,于是咬唇道:“算了,我已经忘了。”她去里间翻睡衣,懒得开灯,翻来翻去总是找不着,不晓得是不是全带回娘家去了,心里忍受不住的烦意,随便扯了条运动长裤和T恤出来,再将抽屉“哐当”一声推拢去。抬头,陆程禹正靠在门框旁看她。

陆程禹说:“既然是流氓,怎么也得招惹一下人家姑娘的,不能白担了虚名。”

涂苒走出去时,用胳膊肘使劲捅了他一下:“懒得管你。”

陆程禹倒是笑道:“一言不合就打击报复,真是不经逗,”说着伸手把她拽回来,“别跑,我话还没说完。”

涂苒未曾预料,就被人揽进怀里,呼吸不由快了数分,心里觉得不好,本能的扭捏了一下,却见男人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她便不做声了,拿眼巴巴的瞅着他,直到热热的鼻息压上她的脸,两人开始接吻。她仔细尝了尝,是种凉丝丝的甜味儿,闭着眼想了半天,大约有些像小时候路过做麦芽糖的小摊儿,拂面而来淡淡的香甜气息。

手里还捏着才找出来的衣物,亲了一会儿就掉到地上。

他睁开眼,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嘱咐:“一会儿洗澡洗快点,别又在里头闷大半个钟头,嗯?”

她忽然觉得口渴,愣愣的点头。正值脑袋发懵的瞬间,上身骤然一凉,衣物已被人剥得干净,她不觉又挣动起来,男人又嘘了一声,在她一愣神的功夫,手掌已经是罩笼过来缓缓揉捏。“真够呛,”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嗓音晦涩暗哑,“先前被你憋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儿还得熬上大半年……”

她原是伏在他肩头轻轻喘息,这会儿听他说话就伸手过去瞎淘气,低声笑道:“要不求我帮你?”

他很不以为然,手上已经加了力道,疼得她险些叫出声,这才抵在她耳边问:“要不求我让你帮忙?”

黑暗里他的手潮湿又热烈。她身上蒙了层薄薄汗意,骨头软得像煮透的面条,只有心跳像强劲有力的鼓点,一次重似一次的敲打着耳膜,吵的人眩晕。她有点儿委屈烦恼的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男人手上动作顿了顿,对准她的嘴唇轻轻咬了一下,低声咕哝:“真他妈够呛,”不由分说抱着她坐到床边,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身体某处,简洁命令,“帮我。”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他就默默的喘息,她玩心一起,加快动作,又忽的放手,捡起地上的衣服跳到旁边说:“我累了,你自己玩自己吧,”险些被他抓回去,赶紧往浴室里跑,进去之前扭头瞧了一眼,见他眉目低敛,正阴沉沉的盯着她。

等她洗漱完毕从里面出来,陆程禹仍是维持先前的姿势坐在那儿,衣衫倒是整理过了,模样整洁,眼神儿阴森。

涂苒哈哈笑出了声,满意的躺倒在沙发上,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影台有个经典重温系列的轮播,正在放映老片。她看了一会儿,没觉得多吸引人,也不觉得多无聊,勉强可以凑合下去,等头发晾干些再去睡觉。陆程禹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瞧了瞧电视屏幕:“Pretty Woman?”

涂苒有点儿讶异:“你看过?没想到你喜欢这种慢吞吞的调情文艺片。”她才说完就顿住,忽然想到,就算他不爱看,别人多半是喜欢看的,大学生谈恋爱,时常会弄些小情小调点缀生活。

陆程禹却说:“上初中的时候看的,就为了看那点激情镜头。”

涂苒坐起来趴在他肩上问:“你那时候看这些是不是特有冲动啊?又没地方解决,最后怎么办呢?”

陆程禹捂住她的嘴:“别再惹我了。”

涂苒咯咯地笑,顺势将脑袋搁在他腿上,伸手摸他的下巴:“小可怜儿,”她又说,“我以前看这种片子,我爸也不让看,说是女孩子看了会消磨斗志。”

陆程禹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掠到一边,评价:“老丈人很严肃。”

涂苒点点头:“还好我性子急,也不爱看这种片子,我大概就是对爱情没什么追求的人,看电影就是为了图个刺激,我喜欢《生化危机》,最好是满世界僵尸的那种逮谁咬谁,或者灾难片,人类灭亡,地球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无望的恐惧,后来得抑郁症自杀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因为你觉得累或者有压力需要释放。”

涂苒想想,觉得是,又看着屏幕笑道:“我爸当时还评价这片子,说女的要是不够美,男的要是不够富有,铁定成不了,还说女的不漂亮就少了很多机会,所以普通女人必须付出更多的精力提高自己。”

“你受你爸的影响挺多的,”陆程禹笑,边看电影边说,“也未必只是漂亮,比如个性直率真实,开朗独立都是很有吸引力的特点。”说着他低头去瞧,她却没认真听他说什么,侧头看电视,看到有趣的地方也跟着乐呵呵的笑,红唇饱满,眉目生动。

他低声说了句:“Pretty Woman。”

涂苒这才抬眼看他,试图研究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你这意思,要么是笑我和她一样穷,要么就是有求于我。”

陆程禹问:“为什么?”

“要是有人忽然对你说好听的话了,或者对你比以往要好,一定得提防,因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和友善。”她停顿一会儿,又道,“哎,这也是我爸以前经常唠叨的,我发现他有点悲观主义,或者总喜欢往最坏的结果的做准备。”

陆程禹将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说:“涂苒,你也是这样,你这人防人之心有些儿重。”

涂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坐起来:“你说得对,大概是因为你和我差不多。”

“不是,”他想也不想的否认,“我很正常。”

她盯着他问:“也许你对某些人友好对某些人提防?”

他反问:“你想表达什么?”

她沉默数秒,顾左右而言他:“孙晓白说你很虚伪,”她模仿他的语气说话,“我和涂苒有很坚实的感情基础……坚实的基础打哪儿来的?”

他说:“我那不是为你正名吗?我的人只能我来批评,打狗还要看主人。”

她掐他的胳膊:“说清楚,谁是狗呀,拐着弯儿骂人。”

他笑着抓住她的手:“你不属狗的吗?”又说,“睡吧,我明天要上班,你也别熬得太晚,你不睡肚子里的那位也要睡。”

涂苒抽回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还记得我是孕妇,先前吃饭的时候还让我吸二手烟来着。”

他想了想:“我还真忘了,看你和人明争暗斗的,挺有精神气儿,哪像个孕妇,你今天可是和人结下梁子了。”

涂苒趴在他身上说:“怕什么,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们。”

陆程禹把她扯开了去:“你倒是会看人摆菜碟,不过,就冲你肚子里的孩子,她们也不敢在老爷子跟前和你结梁子。”

涂苒又依过来抱住他的胳膊:“你的意思是,要是这孩子又没了,就墙倒众人推了?”

他抽出胳膊稍稍推开她:“别瞎说。”

涂苒点头:“就是嘛,上次孩子没了,你还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都这样了,更何况那些人?”

他微微皱眉:“开玩笑,我几时说过这种话?”见她又慢慢蹭过来,伸出手臂把她和自己隔得开开的。

涂苒有些儿生气:“你干嘛老推开我?你自己说得话也不记得了?”

陆程禹道:“我说过的话怎么会不记得,我肯定不会说这么不体贴的没人性的话,”见她仍是气呼呼的瞪着自己,又说,“别在我身上腻歪,你一蹭我就受不了。”

涂苒嘻嘻笑了笑,依然我行我素的缠过来,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其实我一直担心,这才十一周,上次就是十一周的时候没的,要是又这样,我怎么办呢?每晚都睡不好……”

陆程禹伸手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摩挲了一会儿,说:“放松心情,很多人都有自然流产史,没事儿。我预感这回肯定会好好的。”

她仰着脸看他:“要是万一呢?”

他马上说:“没有万一。”

她叹了口气,小声说:“好吧,为了防止万一,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马上戒烟,学着做饭给我吃,以后我变胖了不准嘲笑我,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要经常收拾房间,用过的碗筷别堆在水槽里不洗,记得喂鱼换水浇花,别老吃方便面,还有……”

“什么?”

她认真道:“千万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儿,包括从被人嘴里听到的那些,即使是误会,也别再有。”

陆程禹看着她:“好。”

涂苒又道:“记住,这话我只会说一次。”

他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伸手将她脸颊边的发丝一一梳到她的耳后,说:“我想起件事,这事也挺重要……过段时间,咱们还是可以做一做,就是得注意姿势,不能太用力。”

涂苒愣了一下,使劲推开他:“讨厌死了。”

陆程禹低声笑开了,搂着她在沙发上继续看电影,影片快结束的时候,涂苒忽然说:“我倒真想起一件事,佟瑞安现在这情况,我该怎么和苏沫谈呢,究竟是说还是不说,说了怕她承受不了,不说吧,又不甘心她被人糊弄?两难,我真喜欢瞎操心。”

她说完等了一会儿,没人搭话。

扭头看去,见陆程禹仰靠在沙发背上,双眼阖着,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涂苒偎在他暖暖的臂弯间,端详他的侧脸,越看越不想移开眼,一时心摇情至,凑上去就在他嘴边轻啜了一下。

这般情形似乎只出现在十七八岁时偷偷摸摸的幻想里,等她想完了梦醒了懊恼了,真实面对的仍是他疏离冷峻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