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

从头到尾听得云里雾里的肥遗反抗了,它不满地啄了啄赵钰的耳朵,发出抗议的“啾啾”声,赵钰耳朵一痛,伸手按住肥遗,目光却依然锁定在林教授身上,“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能造成日本政坛台前幕后势力分裂,甚至消亡掉一个拥有悠久历史、强大背景的古老家族的事件只有一个……”

“日军的侵华事件!”林教授压低声,顺着赵钰的话接了下去,“以裕仁天皇为首的昭和军阀集团以东亚共荣圈的名义发动侵华战争,日本投降后,众多日军将领受到军事审判,日本的政治经济一度陷入绝境,而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日本政治的福住家族也开始走下坡路,直到二十年前,正式被余田所取代。”

“……余田并没有走政治路线,它大肆收敛钱财,目的是什么?如果余田家族真的是福住家族的继承人,他们二者之间的联系又是什么?如果真如我们所推测的,皇室在这两个家族的更替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这两个家族与皇室,又是什么关系?”赵钰皱眉沉思,继而问道。

林教授身体前倾,两手搬开那堆资料,只将最底下压着的一张纸塞到赵钰眼皮底下,赵钰眨眨眼,将纸张上硕大的四个字印进眼里。

纸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福住”和“余田”,二者之间划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

赵钰眉头一皱,心里产生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林教授解释道:“其实你一定也猜到了,这两个家族是同宗,准确来说,余田氏是福住家族的一个旁支,福住家族树倒猢狲散,可这名不见经传的余田氏却能在一盘散沙中迅速崛起,我只能说,他们背后一定有人。”

“同宗……”赵钰盯着纸张上的两个名字,思考片刻后,手一扬,将纸张丢回林教授怀里,笑道:“我让你调查余田家族的来龙去脉,你奇思妙想地替我查到了他们的祖宗,你这藤摸得这样远,到底想摸到哪里去?”

林教授哈哈大笑,“当然是要摸到最终的那个大西瓜了!”

赵钰“哧”的一笑,心里明白这人只怕早有答案,就等着他被吊上胃口而已。

林教授也不跟他胡搅蛮缠,他抓过怀里的纸,不知从哪掏出一支笔,埋头在纸上刷刷写上两个字。

赵钰凑过脑袋一看,惊道:“徐福?”

“对!他就是那个大西瓜!”林教授言之凿凿,两眼放光地盯着赵钰。

赵钰不得不问上一句,“你到底怎么摸的?”

“这种技能被称为学术考古,”林教授得意地笑,“相传当年徐福东渡到日本,在那个岛国上安居乐业,他老人家洪福齐天,共生了七个儿子,他入乡随俗,把七个儿子分别改为日本姓氏,长子姓福冈,次子姓福岛,三子姓福山,四子姓福田,五子姓福畑,六子姓福海,七子……就是福住!”

赵钰不自觉眯起眼睛,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福住和余田都是徐福的后代。”

“对啊!”林教授翘起二郎腿,自得地笑。

赵钰看着他,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林教授抖了抖腿,“徐福的故事,咱们都是从小就听说过了的,啧,长生不老,三千童男童女,东渡仙海……”

赵钰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往屋外走,林教授手忙脚乱站起身,朗声问道:“赵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赵钰的手已经抓到门上的锁柄,他回过头,冲林教授笑了笑,“只是一些家务事而已。”

林教授瘪嘴,心里腹诽,嘴上却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与考证,我手上另有一份余田家族近几年完整的敛财项目,我放在你秘书那,经济是你的强项,我不多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谢谢。”赵钰点点头,一把摁住肩膀上正在跳脚的肥遗,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赵钰一路无话,不管肥遗在车内如何横冲直撞,他只是紧蹙眉头认真开车,车子很快回到山上的赵宅,一早接到消息的赵煜已经等在大门口,紧张地看着自家大哥狠狠甩了车门,快步朝自己走来。

“上楼说话。”赵钰丢下这么一句话,大步往二楼走去,肥遗一路拍打翅膀紧紧跟上。

在二楼楼梯口,木苒披着件针织毛衣外套站着,因为受伤,整个人生生瘦下一圈,睡裤的两条裤管空空荡荡,好似风一吹便能折断般,“怎么了?”

赵钰一看到她,原本凌厉严肃的眼神不知不觉软化下来,他放慢脚步,待走到她身边时,身上剑拔弩张的气焰已经收敛起来,“没事,就是有些事需要大家一起商量。”

木苒点点头,转身往二楼的书房走去,那只松松垂在身体一侧的右手看得赵钰眼角刺痛,他站在原地,刚刚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咚咚跑上来的木潸径直撞上他的后背。

“哎哟!”木潸揉着额头抬头看赵钰,“赵大哥?”

赵钰看到木潸,刚刚松下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们说。”

“诶?”木潸瞪大眼,“什么事?”

两个人说话间,赵煜挪着脚步慢吞吞上了楼,看见他们两个人堵在楼梯口,便跟木头似的杵在楼梯上,不上不下,别扭至极。

赵钰忽然想起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有解冻。

书房门口,福壤探出脑袋,沉默地观望片刻后,这才开口唤道:“……小姐让你们快点。”

赵钰左手拉木潸,右手拽赵煜,直把两个别扭孩子拖得蹒跚前行,直到将他们一起推到书房里,这才转身去关门。

一只鹅黄小鸟蹿过正在闭合的门缝,有惊无险地飞到书桌上。

木苒倚在靠椅上,神色疲惫,搁在桌上的左手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你今天不是去找你的密探了吗?查出什么事了吗?惊成这样。”

赵钰关好门,视线从房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苦笑说道:“……我们面临的人祸,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我想,我们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未等众人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赵钰开口将从林教授那儿接收到的讯息事无巨细一一讲解出来,余田与福住的背景直听得众人愣眼惊舌,待赵钰闭了嘴,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最后还是木潸嘟哝着打破了沉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木苒看着赵钰,皱眉说道:“也就是说,季芳和其他族人失踪的事与余田家族脱离不了关系,而支撑在他们背后的,有可能是福住家的余孽,而追根溯源的话,他们家族能知道我们兆族人的事,全都是因为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徐福?”

“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些。”赵钰说道:“史学上对徐福东渡日本的说法有很多种,有人把他当成日本的创世神,也有人认为他不过是把秦朝的文明传播到日本,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不能否认徐福家族对日本的影响力,更何况,这几千年下来,他们既然能培养出一个垂帘听政的福住家族,现如今的这余田家族,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大财阀这么简单。”

“我看过了余田家族的经济调查报告,明面上,他们几乎垄断了日本国内的轻工业产业链,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人查出了他们暗地里的另一种交易。”赵钰看向书桌后神色阴沉的木苒,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那一天,何大公子向我们透露过的口风吗?”

木苒放在桌上的左手紧握成拳,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我记得。”

木潸从未听他们提起这件事,这时见他们二人打哑谜般说着话,心里着急,忙问道:“赵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他们暗地里在做什么?”

“……他们暗地里一直在生产一种天价保健品,这种保健品,只在少部分的顶级达官贵人中私下流传。”赵钰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木潸,心里有些不忍,却也只能继续说道:“……那些贵族将这种药称为不老丹、神仙水。”

木潸脚底一虚,向后踉跄一步,被赵煜紧张地抱住。

赵煜亲眼见过何宅地下室里的可怕情景,对于赵钰口述的这些情况,他实则已有心理准备,故而受到的刺激并没有身为兆族人的木潸大。

木潸神情仓皇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日天狗说的话不自觉浮上脑中,它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兆族人最大的敌人,从来就是你们人类自己。

原来它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原来它只是在向自己警示危险。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