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木潸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别人看不清楚,可她自己明白,身上沾了不少小丫头的血迹,黏黏腻腻的血液混合着皮肤的汗水,潮热的腥气熏得木潸扶住树干一阵干呕。

午后的马路边上,行人往来甚多,一身黑衣脸色苍白的木潸本就引人注意,她一干呕,旁人立时退避开了一个圈子,所有人都绕着她走。

木潸嫩脸一红,捂着嘴,看到边上的公园大门,赶紧跑了进去。

寻了半天才找到公共厕所,木潸躲在小隔间里呕了半天,只吐出了些许酸水,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地站不起身了。好不容易扶着墙壁走出隔间,低头正想洗把脸,衣服上的血腥味一股脑钻进鼻子,木潸的眼泪鼻涕都被熏出来了。

厕所的大门猛得被推开,一个精瘦如猴子般的男人边解皮带边蹿了进来,一阵雷霆怒吼在他身后响起,“阿保机!那是女厕!”

木潸猛抬头,挂着眼泪和清涕的脸在厕所阴暗的光线中闪现出诡异的亮光,她吸了下鼻涕,泪眼迷蒙地看着那个男人。

猴子一样的男人惊吓中后退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叠声地嚷开了,“小煜煜煜煜煜儿!救救救救命!”

一只小麦色的精壮手臂一把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厕所木门,室外的春光一拥而进,光的帷幕前,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满脸不耐地站在厕所门口的台阶上,凶神恶煞般低喝道:“叫我干嘛?”

木潸眯着雾眼看向来者。

来者也惊奇地打量着她。

那个女孩的一头柔顺长发因冷汗而湿贴在双颊边,苍白的面孔上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间歇还需要吸两把鼻涕,她整个人疲软无力地歪靠在洗手池边,眼神惊惶无措地直愣愣看向自己。

这是赵煜记忆里的第一眼木潸,黑衣、长发、眼泪和鼻涕,以及那对惶惶然的兔子眼。

十八岁的狼狈木潸在公园女厕里偶遇二十岁的阳光赵煜,这是多年之后每每想起,都会失笑出声的,毫无道理的荒唐浪漫。

阿保机回忆道,他当时可顾不上他们俩人浪不浪漫,他只以为,他见到了传说中的厕所女神,所以,他立即扑进了强悍的赵煜怀里,和他亲密地咬耳朵,“a是犯毒瘾b是流产c是肚子饿d是中暑,四选一。”

赵煜掀掉瘦猴似的阿保机,走近一步,皱了皱眉,“血的味道。”

“原来是痛经。”阿保机贴在赵煜身后,探头偷看木潸,“姑娘,你吃毓婷了吗?”

“啊?”木潸不解地看向阿保机,一条清涕顺顺溜溜滑向她的上唇,她赶紧用手背抹掉。

赵煜抬手把阿保机的脑袋狠狠碾回去,末了,看着木潸水汪汪的大眼睛,摸着脑袋解释道:“别听他胡说,那是避孕药,吃不得。”

阿保机躲在赵煜身后嘎嘎直笑。

木潸点点头,想起自己根本没来月经,赶紧又摇摇头。

阿保机笑得更猖獗了。

赵煜冲他挥挥拳头,转身瞥了眼木潸身上的衣服,问道:“你的衣服上有血迹,你是不是受伤了?”

木潸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纯黑的棉布衣服,一时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赵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受伤了?”

木潸摇摇头。

赵煜想了想,问她:“你是不是晕血?”

木潸想,自己这症状和他们的晕血症倒是挺像的,便浅浅点了下脑袋。

赵煜皱眉看向木潸身上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衣服,扬了扬手上的塑料袋,“我这里有一件干净衣服,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换上。”说着,手一扔,那黑色塑料袋已经被丢到木潸怀里了。

木潸抱着袋子,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没了那味道,我想你会好受点。”赵煜边说边动手,拽着身后阿保机的胳膊,两人一起出了厕所。

木潸呆呆看着重又被合上的木门,半晌后才回过神,回到隔间快快换下衣服。

阿保机鬼鬼祟祟守在女厕入口处,每遇到一个想要进门的女性,便笑嘻嘻道声下午好,众女反应不一,有怒骂变态的,有仓皇逃跑的,有正义凛然打算寻保安的。赵煜拣了个离他远远的角落蹲着瞧热闹,直到那个水做的女人穿着自己的红色T恤怯生生走下女厕台阶,他才踩着自己的破旧老板鞋,一路大步赶了过去。

木潸极少穿过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这会儿穿着件宽大的暗红色男人T恤,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说不清的别扭劲,她将衣服下摆塞进裤腰带,刚踏下台阶,身上衣服的主人便带着阵清凉的暖风,神采奕奕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木潸一仰头,这才看清赵煜的长相——是个身形极为挺拔的男孩子,小平头,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在外的皮肤像是经受了一场五月艳阳的暴晒,暗红中透着股勃勃的生气。

在木潸偷偷打量着赵煜的同时,赵煜倒是正大光明地上下左右扫了一遍木潸,最后得出一个颇为不满意的结论,这姑娘就适合穿自己的衣服,小巧玲珑的模样,顺眼多了,只有那宽大领口下□出来的大半肩膀,怎么看怎么刺眼。

赵煜翻遍全身,最后还是从阿保机口袋里掏出了一圈他昨夜吃螃蟹时剩下的皮筋,弹弹皮筋,赵小爷得意地冲木潸招招手。

木潸迷迷糊糊走到他身边。

赵煜揪着木潸的后衣领,捏起一小圈布料,灵活地用皮筋绑住,再回头去看木潸的正面时,这个半大的年轻人,满意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木潸低头看着缩小了一圈的衣领,终于反应过来赵煜刚才在意的是什么,一张脸,瞬间蒸腾出热气。

赵煜盯着木潸刚刚哭过的粉红色脸颊,顿时醒悟过来自己的举止过于唐突,心一慌,手脚也跟着无措起来。

阿保机蹲在他们二人的脚边,仰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越看越有意思,最后“噗”的一声,将嘴里嚼了半天的草茎吐出来,摩拳擦掌地站起身,“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木潸一惊,支吾着说:“木、木潸,木头的木,潸然泪下的潸。”

阿保机促狭笑道:“难怪一哭起来跟长江洪水似的,多少个葛洲坝都拦不住。”

赵煜一巴掌扇过阿保机的脑袋,将他推到身后,可那瘦猴一样的男人仍然不死心,趴在赵煜肩头捏了个兰花指调笑木潸,“小姑娘,你父母可给你许了人家?”

木潸怀里搂着自己的衣服,眼眶仍是通红,嘴上却笑了,露出两颗白亮亮的小虎牙,她眨着眼笑:“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阿保机愣了,贴着赵煜的耳朵小声问道:“女娃娃还会念诗呢?”

赵煜哭笑不得地将人从背上甩了下去,“让你多念点书你不听,丢人!”

阿保机不服气地轻扯两下木潸的头发,瘪着薄薄的嘴唇说道:“我们是农民工,可听不懂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秦罗敷,你穿了小煜儿的衣服,可要怎么报答我们?”

木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男孩,“什么是农民工?”

阿保机围着木潸转了两圈,啧啧说道:“会背《陌生桑》,却不知道什么是农民工……小姑娘,你是装疯还是卖傻呢?”

木潸微微皱眉,故作苦恼道:“我曾经得过精神分裂症,但现在我们已经康复了。”

阿保机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赵煜看着木潸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模样,哈哈大笑。

木潸的一对兔儿眼兴致盎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大男孩,他们一高一矮,一结实一瘦削,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T恤和牛仔裤,阳光快活的模样,让经历了糟糕车祸的木潸也渐渐雀跃了起来。

“你家在哪里?我怎么把衣服还给你?”木潸看向乐不可支的赵煜。

赵煜摸摸鼻子,笑道:“明天中午还是带到这里来,我和他在这边的工地打工。”

木潸点点头。

阿保机又伸长了脑袋,指着木潸怀里的衣服袋子,说:“小姑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呐。”

木潸犯了难,“那……”

阿保机笑道:“这样吧,明天中午你陪我们吃顿饭,如果你害怕,可以自备各种防狼道具。”

“啊?哦。”木潸答应了。

赵煜皱眉,看木潸呆憨的模样,心中隐隐不满。

至于到底不满些什么,暂时不列入他的考虑范围。

木潸瞧了眼日头,向两人告别,“我要回家了,明天中午会把衣服送过来,谢谢你们的帮助啦。”

阿保机捏着嗓子唱了句,“退下吧。”

木潸往前走,与赵煜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他。

赵煜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眼神一相撞,竟然都红了脸急急避开。

待到木潸走远,阿保机跳到赵煜背上,笑嘻嘻地打趣他,“赵二少爷,臣妾昨晚夜观星象,惊见红鸾星动,想是您的喜事近了,没想到,今儿就直接闹了个一见钟情,哈哈哈。”

赵煜红着脸甩他,奈何背上这人趴惯了自己的背,怎么甩都甩不掉,只能粗着声骂道:“下去!”

没想到阿保机倒自觉跳了下来,赵煜正觉得奇怪,那只瘦猴已经拨通了电话。

“喂,赵爷!你们家小煜儿恋爱啦!”

嗓门大到连公园湖边练剑的大爷都被震乱了拍子,一脸恼怒地望了过来。

赵煜揪着阿保机的衣领,赶紧灰溜溜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