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邵雪城却没有意料中的愤怒,反而露出释然解脱的神情。他把右手放下,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要被迫背负什么讨厌的宿命或者职责呢,原来老子不是你们的领袖,跟香港那个邵家也没关系,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我问。

“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必须要把你们这些家伙活着带走,现在我不必背这个包袱啦。”邵雪城环顾四周,大声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听我的命令,我也不指使你们,咱们自己只代表自己。”

说完这番话,邵雪城走到老王身前,伸出手把他的绳子解开。老王愕然望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折磨的新招数。邵雪城对他说道:“我还是挺讨厌你的,你给我们带来了太多麻烦。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猫在这种地下岩洞里。就算有24小时暖气热水和按摩女郎,我也没兴趣。太憋闷,我的心胸太宽广了,再高级的鸟笼也容不下,宁可在雪地里赤身裸体去狩猎幸存的大龄女青年和藏獒。”

大家面面相觑,都一下子没适应这个意外的转折。我第二个站出来:“我赞同邵雪城的意见。就算别的基地选择了幸存模式,我们因此而死去,我也不后悔。至少中国曾经有这么十几个人,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复兴,选择了牺牲。这比苟且偷生更有意义。”

“宣武人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田骁第三个站起来。

“即使为了一个义人,上帝也不毁灭索多玛城。我希望我能成为上帝仍眷顾这片土地的理由。”李超郑重其事地划了一个十字。

“我也赞同。我以前看《怎么办》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当我回首往事时,我不希望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只希望在临终时能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复兴而奋斗。”徐聪第五个站起来。

“算我一个。顺便说一句,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里的句子,你真没文化。”徐茄说。

“那是简称!”

“别傻了,《怎么办》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哦,对了,我也同意。”刘月说,然后挽住小影的胳膊。小影小声说了一句:“命运之轮,正位。”没人明白她的意思,大概也不是反对。龙傲天和王大鹏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现在没表态的只有祝佳音,他依然低头摸着收音机。大家望着他许久,祝佳音这才抬起头:“你们知道吗?这是一场非零和博弈,我们现在处于囚徒困境,全国末日基地里的幸存者都在这个困境里。选择幸存模式,只有自己可以得救,国家一定完蛋;选择热源模式,如果其他人不配合,国家不一定得救,自己铁定完蛋。想达到帕累托最优,必须所有人都在孤立没有交流的前提下,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才行,这个概率你们说是多少?”

“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对他说。祝佳音把收音机搁在地上,举起了右手:“囚徒困境想到达到最完美的结果,总得有人迈出这一步,我不想成为纳什均衡里的悲剧。”

我们把手伸在一起,用力相握。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大家的手居然都是热乎乎的。看到我们所有人达成共识,老王欣慰地笑了,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你们快看屏幕!”郑大姐忽然喊道。我们扑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屋子里的大屏幕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柱体光柱,从开始的冷色调向着暖色调转化,一会儿功夫就从浅蓝变到橙黄。即使最无知的徐聪,也看明白了,这表示整个基地的热源模式转换完成,开始作为一个逐渐升温的热源,向被冰雪覆盖的首都四周辐射热能。

这时候,屏幕右侧的那幅中国地图,在首都的位置,倏然亮起了一个孤零零的黄色小点。“这就是我们吧?”大家互相谈论着,把脸贴在玻璃上,视线一秒钟都不愿意挪开。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留下的印记,一时间每个人都无比自豪。

屏幕在继续读取着信息,突然,我看到在上海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小黄点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灾变发生以后,上海有人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总算不是只有咱们这么傻。”祝佳音喃喃道。

“快看!广州也是!”

“成都,成都也亮了!”

“乌鲁木齐!乌鲁木齐!”

“啊来?台,台北也亮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靠,钓鱼岛也亮了,还有苏岩礁!还有曾母暗沙!吗的!冲绳与海参崴也亮了,国家背着我们占了多少地方啊!!?”

电脑在继续读取着信息,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我们看到,那一个小黄点似乎引燃了野火,很快全国的疆域里,更多黄点纷纷涌现,几乎在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中国,一只变成了金黄色的公鸡,跃然屏幕之上。原来我们并不孤单,全国各地的幸存者在进入基地以后,全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把基地变成热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它们将在严寒中为整个中国撑起温室,孕育着再次复兴。

我们隔着玻璃门欢呼起来,祝佳音反复擦拭着眼镜,嘴里不停嘟囔:“几千个囚徒的帕累托最优,这是神迹啊,神迹啊!反正我信了,我信了……”

“好的很,接下来的重建,就看我们的了!”田效意气风发地喊道,似乎已迫不及待。

这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钝钝的撞击声,急忙回头。老王软软趴在地上,墙壁上沾了一大滩鲜血。他刚才居然趁着大家没注意,用尽全力,朝着墙壁撞去。我把老王抱起来,看到他脑袋上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这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却只是微微一动。邵雪城也凑了过来,面色大变。老王是我们进入基地唯一的指望,他若是死了,我们也就完蛋了。

“老王,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们如何进入基地呢!”

老王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镜,用尽力气笑了笑,嗫嚅着对邵雪城道:“我的死……这就是你们进入基地的办法。我为了事业,亏欠我儿子太多太多,他妈妈也因此去世,他一直恨我入骨……这个焚书系统是,是他设计的。我的体内,也放有计分芯片……呼,所以现在只要我一死,肯定能得到许多加分,一定能超过十万分,门就可以开启了……记住你们的承诺……要活下去,开拓新的未来……”

说到这里,老王的脑袋缓缓垂下,气绝身亡。与此同时,计分器发出急促的电子蜂鸣声,所有人互相搀扶着,一起抬头,向上看去。计分器上的数字在变化,从刚才的99899,骤然减到了99799。

什么?大家都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99799,比刚才还少了100分。

“………………”

“………………”

“………………”

“这……是怎么了?”邵雪城连声问,连续意外的转折,让他心浮气躁。

“如果我猜的不错……”我第一次失去了冷静,不得不拼命按住太阳穴,才能继续说话:“……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设计者,在内心深处仍是深爱着他的父亲,他早就原谅老王了。但他太过内向,不擅表达,就把这份心意深深地藏在了芯片评分之中。他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觉察到深藏在自己体内的儿子的爱——真是感人的桥段。”

“然后呢?”

“我们没有然后了。”

“这个该死的臭宅!”

——全剧终——